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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0月3日。在她生命的尾聲,她與一個男人45年的愛情終于有了結(jié)果――兩鬢斑白的他,微笑著把一張嶄新的離婚證書亮給她看:“我可以娶你了!你,要不要嫁我?
一開始,已經(jīng)是苦戀了
1976年6月15日,如日中天的臺灣愛隋小說作家瓊瑤,與朋友平鑫濤、江文雄和盛竹如合組香港巨星影業(yè)公司,創(chuàng)業(yè)片是電影《我是一片云》。為了拍好這部戲,平鑫濤邀請了紅透臺灣的演員林青霞、秦漢和秦祥林,又特意請來當(dāng)時風(fēng)頭正健的導(dǎo)演陳鴻烈,給陳鴻烈做副手的,就是劉立立。
時年38歲的劉立立,畢業(yè)于臺北市政工干校(今國防大學(xué)政戰(zhàn)學(xué)院)戲劇系,當(dāng)年曾是學(xué)校風(fēng)頭最健的?;ā?墒且还ぷ髌饋恚蟮纳らT,總是出其不意嚇人一跳,拍外場戲根本不用喇叭,就那么站在高處,拼力一喊,所有演員乖乖照做――他們心疼劉導(dǎo)的嗓子。
熟識之后,瓊瑤曾好奇地問她:“真就找不出一個讓你心動的人?”劉立立淡淡一笑:“我只有一顆心,要留著,給最值得的那個人。”
其實,劉立立心中,早已有了“最值得的人”,只是不敢,也不能對任何人提及――
他叫董今狐,臺灣80年代著名的武俠片導(dǎo)演,是長她兩年的校友,也是最早給劉立立寫情書的人。那時,劉立立把他的情書扔進了垃圾桶。在她看來,董今狐小時家境好,每天讓傭人背著上學(xué),這樣的世家子弟,她當(dāng)然沒什么好感,于是,兩人就這么擦肩而過。 初戀受挫,董今狐倍感失落,畢業(yè)沒多久,他便娶了另一個小他很多的學(xué)妹王玫,并很快生下兒女。
劉立立畢業(yè)后進了影劇圈,做場記,這是導(dǎo)演部門中最低的職位。當(dāng)時,董今狐也在影劇圈。劉立立年少氣盛,處處得罪人,董今狐于是放棄可以轉(zhuǎn)成副導(dǎo)演的機會,陪著她重新做場記。劉立立不甘心大好年華當(dāng)場記,董今狐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一有適合的新戲,他就跑去向?qū)а萃扑]:“讓劉立立上吧,她很有才華,肯定能拍好!”
她的心就這樣漸漸被軟化了。她開始認真地打量這個認識了快10年的男人,怎么從前竟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好,如今,他連女兒都有了
劉立立清楚:再向前一步,就是萬丈懸崖。深思熟慮后,她決定逃開,直接飛往舊金山,投奔同學(xué)。
可是,只在舊金山待了一個月,他便找到她的地址,飛了過去,說:“我把全臺灣都快翻過來了,你就這么狠的心?”兩人大哭著緊緊擁在一起,在異國他鄉(xiāng),突破了不該突破的藩籬。
回到臺北后,他在忠孝仁路租了一間小屋,她卻給他規(guī)定:不能常來,不能常見!他愕然:“怎么像探監(jiān)?”“本來,就是在坐牢,心靈的牢,我跟你一天,就內(nèi)疚一天。我對不起她!”兩個人,就這樣帶著沉重的負罪感潛伏在地下,一潛伏,就是10年。
當(dāng)然,也有忍不住的時候。一次,董今狐帶著妻子王玫,出席一場電影的開幕式,看著鏡頭里那個幸福安定的小婦人,劉立立剎那間崩潰,她趴在床上,放聲痛哭:“我算什么?裝飾?擺設(shè)?心靈按摩器?”
他無法開口。王玫是個好妻子,為他生兒育女,毫無怨言,家里最小的孩子剛剛一歲,需要父親關(guān)愛……董今狐的沉默,使她的怒火暴發(fā)了。她沖他吼著:“我受夠了這種黑暗的日子,投降了,算了,分開吧!”她堅決地與他分了手,獨自搬到了另一處單身公寓里。此后,兩人不見面,不通電話,都拼命努力著,試圖給這段錯誤的苦戀畫句號。
此時,董今狐已憑借《神腿鐵扇功》,成為臺灣知名的武俠片導(dǎo)演。苦悶中,他把自己當(dāng)小工使,最苦最累的活,他搶著干。終于,一個月后,他如愿累得大病,在去醫(yī)院的路上,他孩子氣地想:“或許,這樣就能看到她了?!?/p>
這邊的劉立立,日子也好過不到哪里去,她不停地走神,一個鏡頭,一句臺詞,常常讓她想起與他在一起的日子。疼痛中,她睡意全無,白天黑夜地趕工,到第四天,林青霞直朝瓊瑤叫苦:“瓊瑤姐,快讓劉姐停下來吧,我都快累死了。” 瓊瑤知道,董今狐是心結(jié),不解開,兩個人都廢了,1978年11月,瓊瑤出面,誠意邀請董今狐進入巨星公司做制片,董今狐欣然同意。能看到她,就是安慰。
1979年5月9日,瓊瑤與平鑫濤終成眷屬,婚宴上,董今狐喝得爛醉。他說:“瓊瑤,不是所有人,都有你和鑫濤這樣的勇氣和福氣,好好珍惜。” 從放手到三人執(zhí)手,有多難?
幾天后,當(dāng)董今狐吞吞吐吐地向王玫提出離婚時,45歲的王玫懵了。其實,這些年,關(guān)于丈夫與劉立立的流言,她總有耳聞,但不敢相信。
趁著丈夫到南部去拍戲,王玫殺到陽明山,事先她已知道,劉立立正在那里,給《夢的衣裳》做后期??粗鴦⒘⒘⒁徊讲匠约鹤邅?,王玫心里一陣顫抖,她嫻靜地微笑著:“我一直以為你很好,可見,你和你拍的那些愛情片,都是騙人的?”一句話,徹底把劉立立打倒。
王玫開始訴說,說起他們婚后的諸多小事:廚房里的冰箱里,永遠有一杯冰凍的蓮子羹,因為董今狐日間用嗓太過度;晚上,她要為他開一盞小燈,因為他常會睡得迷迷糊糊,有一次起夜時磕傷過額頭……
劉立立驚訝不已,相知10年,她從未注意過他的這些小習(xí)慣。半天的傾心交談后,她對王玫說:“你照顧好他。我下周就去非洲,再不回來!”
二三天后,她剛到機場,王玫卻哭著打來電話,在南部拍片的董今狐,突然因心梗入院!三天三夜的搶救,他昏迷中聲聲呼喊的名字,卻不是徹夜守著他的王玫。當(dāng)一張病危通知單擺在王玫面前時,她害怕,劉立立真是他最后的牽掛,所以連忙打電話求她速去。 兩個女人,就這樣,一左一右,在床邊守著男人。這一次,她們沒有怨懟,在生死面前,她們都突然發(fā)現(xiàn),再大的恨,也沒有讓他活著重要。
病危通知一張接一張,劉立立全接了,包括醫(yī)藥費,她知道,董家并不富裕,上有老下有小,這一病,更是倒了一片天。終于,董今狐醒了。第二天,當(dāng)劉立立準備履行諾言飛赴非洲時,身后卻有一雙手拍她的肩:“你可不可以不走?這些天我明白了,他的心里,不能沒有你。你如果走了,等于把他的心,連根拔起。”
同是女人,王玫知道,10年的等待,對一個女孩意味著什么,劉立立已經(jīng)41歲,從青春走到中年,都陪著一個有家的男人,這“執(zhí)著”讓她投降了。
后來,幾十年過去,王玫從未向人透露過她當(dāng)時的痛苦。顯然,丈夫出軌10年,不痛苦、不怨恨是假的,董今狐大病一場,王玫內(nèi)心不也是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回?
一周后,王玫帶著一輛車,找到了劉立立的住處,不由分說為她打包裝箱,要
接她回家同住。劉立立堅決不從,王玫火了:“我們不活給別人看,我們活給自己。我們的生活,你知,我知,他知,就可以了……”
幾個月后,當(dāng)董今狐從南部回到臺北,一左一右陪在他身邊的,是今生最愛的兩個女人。飯桌上,王玫指著劉立立,對大女兒說:“劉阿姨比媽媽還好,從今天起,你就叫她好媽媽!”從此,“好媽媽”的稱呼,由老大傳給老二,老二再傳給老三,再沒變過。因為身體原因,董今狐被家人禁拍,所有養(yǎng)家的重擔(dān),全落在了劉立立的身上。劉立立每次回家,王玫會馬上倒上一杯清茶,所有家務(wù)活,一律不準她插手。 對孩子們,劉立立傾盡全力,尤其是小兒子“四?!?,她愛到骨里命里。就是拍片的時候,她想孩子,也會讓人把四海帶到片場。兩個媽媽從來不爭吵,只有在王玫和董今狐打孩子時,劉立立會為了孩子翻臉:“你們太專制了,孩子哪是打大的?”
1982年,劉立立剛拍完《卻上心頭》,因為常年熬夜,患上了嚴重的神經(jīng)衰弱。一天晚上,王玫拉著董今狐,與劉立立開始了一番對話。
王玫:“你42歲了,該生個孩子,你是女人,得走這一遭?!眲⒘⒘⑽⑿χ?,透過露臺,能看到兒女們的臥室,四海和二女兒雅莊睡得正香,她用手一指:“那不正是我兒子和女兒?有他們,我知足了?!?/p>
此后的劉立立,成了瓊瑤劇的教母,拍出了一系列經(jīng)典的好片子:《煙雨蒙蒙》、《庭院深深》、《婉君》、《鬼丈夫》、《包青天》……當(dāng)《此情可問天》拍完后,劉立立已經(jīng)是60歲的老人了。
最好的情敵,也許再難復(fù)制了
2007年春節(jié)前夕,大陸一家投資方輾轉(zhuǎn)請托,邀請劉立立執(zhí)導(dǎo)電視劇《陪你到世界盡頭》。誰知拍攝到中期,一天拍外景時,劉立立起身時突然從椅子上一個踉蹌摔在地上,右腿骨折了。
這次骨折是個災(zāi)難,醫(yī)生告訴王玫:由于病人年事已高,骨質(zhì)酥松,加之鈣流失,徹底恢復(fù)健康痊愈的幾率很小,很難得再站起來。王玫非常難過,說什么也不讓劉立立繼續(xù)拍了,然而劉立立卻鐵了心:“如果不拍完,前面我不是白白忙活了嗎?”
沒辦法,她出院后,王玫只好給她買了把輪椅,換場地時,她和助手推著她去。一次,王玫將劉立立扶進賓館房間,沒等她離開,發(fā)現(xiàn)她竟蜷在床上睡著了,看著瘦弱的劉立立,王玫突然淚流滿面,只有她知道,她這么拼命,完全是為了這個家,她10年不工作,日子靠王玫精打細算地過。她是想為這個家減壓啊!
2007年底,劉立立病情突然迅速惡化。家人急忙將她送人臺灣新店耕莘醫(yī)院,一檢查,一家人都驚呆了:劉立立患上了家族遺傳的罕見絕癥――小腦萎縮癥。董令狐和王玫目瞪口呆,劉立立反過來安慰他們說:“我母親有這種病,它會讓人逐漸失去行動能力,逐漸癱瘓,無法說話。但是,我母親發(fā)病后,還活了20年呢!”“20年夠了,”董今狐連忙接口,“這20年,我和王玫還能動,還可以照顧你!” 從發(fā)病到不能行走,再到說話完全不清,一步一步,全都來臨。每天,王玫都要把她抱上輪椅,抱上床,幫她洗澡,喂她吃飯,推她去外面散步……劉立立不肯吃藥,王玫就按瓊瑤支的招,讓小孫子用小手給她嘴里放藥,這樣,她就乖乖地吃了。 2010年7月,劉立立病情進一步惡化,引發(fā)肺部感染,送進了急救室。醫(yī)生說:“已經(jīng)沒有治療希望了,現(xiàn)在你們只有兩個選擇,是放棄搶救,還是氣切,氣切只能有限地延長生命,但對病情沒有任何治療作用。你們要為她氣切嗎?”董今狐和王玫雙雙沉痛地點點頭。他們要她活著,哪怕多一分鐘也好。
第一個走進去說服劉立立的,是董今狐,他問她:“要不要氣切,你皺眉就表示不要。董今狐問了三遍,她皺了三次眉。第二個是王玫,她想了想,問她:“你不想回家嗎?你不想看我們的兩個孫子了嗎?”她的眼睛瞬時就亮了,終于眨了眼,王玫一邊拍著她的頭,一邊流淚:“你同意了,你還能愛啊!無論如何,我們也不會放棄你!”
那些日子,董今狐迅速地蒼老了。在家里,他變得沉默寡言,像丟了魂一般。大部分時候,他待在病房里,看著奄奄一息的劉立立,經(jīng)常一坐就是半天。有一天,王玫一進病房,就看到董今狐滿臉淚水,在對毫無知覺的劉立立不斷地說對不起……
王玫飛快地退出了病房,淚如雨下。2010年9月5日,王玫和兒女們商量后,鄭重向陪了她55年的老公提出:“我們離婚吧,她跟了你一輩子,你至少要在她生前給她個名分,讓她名正言順當(dāng)回董太太!”
三天之內(nèi),55年的夫妻飛速地辦理了離婚手續(xù)。9月10日,離婚證一拿到手,董今狐就被急匆匆趕到醫(yī)院,舉著離婚證,把證書亮給劉立立看:“我可以娶你了!你,要不要嫁我?”
劉立立的眼睛立刻就濕了,她久久地,看著隨后進來的王玫,這么多年,她很想問她一句:“你有沒有,恨過我?”卻一直沒有勇氣問,現(xiàn)在,不用問了。她找到了答案,也放下了半世的心結(jié)。她們是情敵,但估計是天下最好的情敵。
10月3日,全家人在醫(yī)護人員的配合下,把劉立立的特護病房布置成了臨時新房,墻上、門窗上都貼滿了喜字,放滿了氣球,連區(qū)公所的職員都到場來見證(因為要辦理結(jié)婚戶籍)。大家圍繞著病床,一起唱著“庭院深深”和其他的電視主題曲。
劉立立閃著晶瑩的淚光,不斷地眨著雙眼。在大家的掌聲中,董今狐俯下身,一邊輕吻她的額頭,一邊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另一只手,卻抓住了身后的前妻,他喉頭哽咽,老淚縱橫,在兒孫們面前卻說不出一句話,半天才說:“我對你們,有愧啊!下輩子,我希望能分成兩個,一人一個,補償你們!”
劉立立的眼睛,無聲地笑了……就這樣,相愛了45年后,她終于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正式成為他的第二個新娘!
婚禮過后,她用眼神示意王玫過去。王玫過去握住她的手,突然吃驚地感覺到:劉立立的手緊緊地握住了自己,一下,一下,又一下,她握了她三下!
淚水,滾涌而出!王玫明白,劉立立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我、愛、你!”這半個多世紀的恩怨糾纏之后,在生命的盡頭,她對這個“情敵”,想說的只有三個字:我愛你!
令人驚喜的是,病房婚禮后,劉立立的情緒明顯好轉(zhuǎn),病情竟然慢慢穩(wěn)定下來。董家人原本打算盡快接劉立立回家走過最后時光,但醫(yī)生建議為了保險,最好在10月底先轉(zhuǎn)到普通病房護理一段時間,等病情進一步穩(wěn)定后再接回家,享享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