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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文學語境下盲眼人形象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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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文學語境下盲眼人形象探析

摘要:對于俄狄浦斯的解讀一般注重于分析弒父娶母情結(jié)及其作為原型在其他文學作品中的體現(xiàn),但對真假盲眼人的悖論問題或者說外視與內(nèi)明的辯證關系關注的相對較少。俄狄浦斯主動刺瞎雙眼的行為是破除習慣和迷信的屏障,尋求真理的嘗試。《古鎮(zhèn)的夢》中算命的瞎子,《命若琴弦》中老瞎子和小瞎子,以及《盲春秋》中的盲眼老婦,都是由于塵世的盲視,從而獲得對時間、命運和歷史的深刻感知,實現(xiàn)真理的洞見。

關鍵詞:比較文學;盲眼人;俄狄浦斯

一、引言

盲眼人這一形象在中西方文學作品中普遍存在,作者們普遍通過盲眼人與明眼人的對比,或者是其盲眼前后的對比來展現(xiàn)真明眼人、假盲眼人與真盲眼人、假明眼人的荒誕現(xiàn)實。因為某一感官的封閉而獲得了對于存在本相的認知——這一母題在中西方文學作品中的其他標出性群體(例如:自閉患者、狂人等)中亦不鮮見,因此對于中西方文學作品中盲眼人形象的比較研究具有一定的普遍意義,將能夠?qū)顺鲂匀巳旱恼w考察頗有助益。打開作家關于盲眼人這一群體的想象,較早表達出這種悖論的“俄狄浦斯”或可作為一個典型。

二、“俄狄浦斯”們的悖論

在《俄狄浦斯王》這部經(jīng)久不衰的悲劇中,俄狄浦斯最終得知了自己就是那個殺父娶母的罪人,于是將自己的雙眼刺瞎。俄狄浦斯作為生命的個體與規(guī)定好的命運大潮做著抗爭,卻又像漩渦一樣越陷越深,越是想逃離就越是一步步走近命運的深淵?!抖淼移炙雇酢分胸灤┲把勖餍拿ぁ焙汀把勖ば拿鳌钡你U摚尡揪偷雌鸱拿\更顯得激蕩回腸,而這也為后世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源泉。

1.古鎮(zhèn)“夢”中“人”

對于卞之琳《古鎮(zhèn)的夢》的研究或著眼于當時的歷史背景,認為《古鎮(zhèn)的夢》是對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下的中國的折射,或認為詩歌反映出對于人生、永恒、靜謐等的思考[1],而對于其中反映出的盲眼人與明眼人的生存悖論則鮮有問津。本小節(jié)欲立足于詩歌中盲眼人同明眼人的對比,從對比中一窺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真假盲眼人的悖論問題。詩歌開頭就指出小鎮(zhèn)的兩種聲音:白天的算命鑼和晚上的梆子。詩歌中反復強調(diào),兩種聲音都敲不破別人的夢[2]。但是,這兩種聲音并非一樣的,白天中沒有更夫的梆子聲,瞎子敲不破別人的夢,夜晚少了瞎子的算命鑼,古鎮(zhèn)的人們卻無法安睡了。可見,會算命的瞎子儼然成為人們心靈的慰藉和依傍,深夜之中,更夫的梆子敲不破人們深沉的夢,然而熟睡中的人們卻因為缺少了對于命運的感知而在夢里驚慌,醒著的人倉皇不知所措,渴望對未知命運的透視。而此時的瞎子則成了命運的傳達者。從這里可以看到兩層對比,即:瞎子與更夫的對比和瞎子與“毛兒”一家的對比。更夫與瞎子都在街上走著,他們同樣熟悉著街上的石頭和小路,除此以外,更夫熟悉的是“那一家門戶關得最嚴密”,瞎子熟悉的是“那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紀”,兩者都與其工作有關,但卻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澳且患议T戶關得最嚴密”象征的是封閉和堵塞;“那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紀”卻是象征開放和溝通,因為時間是一種延展性的流動,由過去世滲透到現(xiàn)在世,從而再流向未來世,空間卻不僅僅滿足于限制在寂寥的古鎮(zhèn)更進一步限制在門內(nèi),限制在個體的心智之中。另外一層,“毛兒”這一名字極其普通,并且詩歌中并未交代“毛兒”一家的具體所指,因而可以看作是對古鎮(zhèn)中生活的人們的群體象征。這些擁有正常視力的人們和瞎子的對比在于命運的荒蕪感和對命運的窺探。由此,更夫和古鎮(zhèn)中的其他人(現(xiàn)實中的明眼人)一起成為瞎子(現(xiàn)實中的盲眼人)的反面,明眼人對于命運的未知是真盲眼人,假明眼人的生存狀態(tài),而瞎子對于命運的感知(至少古鎮(zhèn)中的其他人信任瞎子具有這種能力)則是假盲眼人,真明眼人的生存寫照,二者形成鮮明而頗具諷刺性的悖論。古鎮(zhèn)中的人們的恐慌來自對命運的未知,訴諸解決的渠道是“問命”,問的是小孩子的“命”。幼年作為個體的人的起點雖然脆弱而抽象,卻因其起點的獨特性而具有性質(zhì)決定的作用。我們認為,這種為幼童問命的描寫是剛出生的俄狄浦斯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的顯現(xiàn),“毛兒”的哭鬧在夢里進行,既是幼年時期對命運的無意識抗爭也是之后一生對命運進行反抗的縮影。但不得不說,這種反抗永遠是無效的,正如俄狄浦斯從一出生就在有意識或無意識逃避的弒父娶母的命運一樣,毋庸諱言,即使是有瞎子的指引也是徒勞,因為瞎子雖知命運卻也像“做著夢似的”,本相不得而知。俄狄浦斯所遇到的泰勒西阿斯亦是如此,他無法幫助俄狄浦斯擺脫命運的桎梏。盡管如此,這并不妨礙我們在此前得出的真假盲眼人的悖論,因為“做著夢似的”和那“敲不破”唯有命運的驚擾才能使之不安的“夢”還是有著程度上的區(qū)別。

2.命運中“人”

史鐵生在其短篇小說《命若琴弦》中塑造了以彈三弦說書為生的老瞎子和小瞎子的形象。小說中老瞎子一直牢記著自己師傅的話,等自己彈斷一千根琴弦就可以去抓能治好自己盲眼的藥,可以重獲光明了。于是,整整一生,老瞎子都奔走于各個山嶺村落間彈琴說書,并把這種生活的希望傳遞給自己的徒弟——小瞎子[3]。然而,一切都只不過是三代人命運的輪回體現(xiàn)。小瞎子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一切即是老瞎子年輕時的歷史,而老瞎子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一切也是自己師傅曾經(jīng)的一切。那張珍藏在琴槽里寫有藥方的紙片,如同預示俄狄浦斯整個命運的神諭。雖然主人公都是極力想要避免這個命運,但卻最終還是證明了所要發(fā)生的一切。老瞎子不想讓小瞎子重蹈自己曾經(jīng)在感情上所受傷害的覆轍,勸阻小瞎子與蘭秀兒的往來,可最終小瞎子還是得承受失去心愛姑娘的打擊,而老瞎子的師傅在臨終時對老瞎子所說的一切已經(jīng)在老瞎子的身上重演又即將在小瞎子身上得到延續(xù)。命運的怪圈讓主人公們都在抗爭的漩渦中無法逃脫。俄狄浦斯即使最后終于知道了真相卻也并沒有選擇死亡,而是選擇了活下去,并且是以生理上的黑暗即盲眼為代價來活下去,讓自己的心靈得到光明,看透這原本用正常的光明之眼所看不透的世界。老瞎子在得知事實真相后盡管神經(jīng)近乎崩潰,但最終也沒有選擇死亡,而是選擇繼續(xù)活下去,尤其是當著徒弟的面活下去!無論是老瞎子的師傅,還是老瞎子自己,在自己的精神支柱崩塌后都不忍心對徒弟說出事實的真相,不愿意讓自己的徒弟在瞎眼這個已經(jīng)夠悲苦的命運上又增添一層沉重的打擊。而是掩住自己的悲傷在原有的支撐自己活下去的謊言的基礎上繼續(xù)編織著謊言,給予自己徒弟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讓他們不至于真的在絕望的黑暗中生活一輩子。雖然看上去只是一種命運的簡單重復和輪回,但實際上卻是一種螺旋式的上升。這些在命運的大潮中抗爭的個體窮其一生所做出的努力雖然看似毫無意義,但卻在不斷地以個人的方式來詮釋著生命的意義和真諦。就像俄狄浦斯在瞎眼后選擇放逐和流浪,他想用這個方式來贖罪和喚醒他人。彈琴的瞎子師傅把生命的意義寄托在繃緊的琴弦上,哪怕一代代追尋的只是一個虛幻的謊言,也足夠讓徒弟們充滿希望地積極地奏響生命的琴弦。

3.歷史中“人”

何大草《盲春秋》中的盲人老婦形象揭示了盲眼人對歷史和記憶的深刻認識,它與俄狄浦斯刺瞎雙眼的形象塑造都體現(xiàn)了寫作者對真假盲眼人的獨特藝術(shù)把握,更以對主流歷史的顛覆來提醒讀者去反思主流歷史所構(gòu)建的真實?!睹ご呵铩肥窃谝砸环菘谑龌貞浭指鍨榛A的文本空間中展開的,手稿的講述者是自稱明末皇室后代的盲眼老婦朱朱。朱朱在十六歲那年,也是李自成攻破京城的那年,失去了父親和視力,她對其父親的全部回憶戛然而止于這一年三月十九日拂曉前。她口中的歷史是失明后守口如瓶四十五年的記憶以及依靠耳朵和鼻子獲知的大小變故:崇禎皇帝秘游木樨地,宦官魏忠賢之死,崇禎帝與李自成法華寺密晤,紫禁城虎患,吳三桂與陳圓圓的政治婚姻等等。值得一提的是,雖然《盲春秋》被認定為歷史小說,小說內(nèi)容總體上也依照歷史發(fā)展的線程展開,但由于作者已對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有多處虛構(gòu),所以此處討論將回歸文本,把作者虛構(gòu)的歷史背景作為主流歷史,與盲婦的口述史進行比較。朱朱在口述前告誡記錄人計六奇:“如果你恪守‘眼見為實’這個迂腐的誡條,又何必聆聽我這個瞎子的聲音呢?”并且堅持正因為自己看不見,所以“聽見的都是真理的聲音”[4]。她更傾向于口頭甚至手勢流傳的歷史。已刊布天下的歷史有可能并不真實,野史也未必能窺探地到真正的秘事。但是,對于她出生之前的往事,大多是從老劉公公、小劉公公等人那里聽來的。老劉公公是崇禎皇帝的貼身太監(jiān),小劉公公是老劉公公的侄兒,理論上二人清楚深宮秘聞是必然,但前者是啞巴,后者不識字,他們的說法反而更博得朱朱的信任。盲眼老嫗對此的解釋是“我依據(jù)想象而重現(xiàn)的往日,能夠與這樣的說法完美地疊合在一起”。對于這位盲眼老嫗而言,歷史是在不斷重演的,類似的預言會在不同的人身上應驗——“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正確’對于一部瞎子講述的歷史,又有什么價值呢!”作者在代跋中如此評價這份手稿。如果說被撰寫的歷史是不可靠的,那么是否一個盲人口述者的回憶、想象和感官認知就是真實的呢?盲人老婦的回憶不可能被全部記憶,而她的回憶的歷史也具有選擇性并且是碎片式的。盡管如此,體現(xiàn)在盲人老婦記憶上的矛盾揭示了盲人記憶所具有的展現(xiàn)真實的力量。

4.小結(jié)

以上我們借助了“俄狄浦斯”這一典型形象大致對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有關“人”的文學想象的歷史嬗變進行了梳理,為何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作家們在對盲眼人進行塑造和刻畫時始終擺脫不了“俄狄浦斯”的纏縛?本文認為,這是人類生存所需面對的普遍尷尬所致,命運的未知性總是困擾著人類,只是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顯現(xiàn),或是個人的或是集體的,或是長達一生的疑惑,或是面向永恒的終極關懷。

三、結(jié)語

通過以上三部作品盲人形象與俄狄浦斯的分析比較,可以得出有關比較文學研究方法上的一些啟迪。比較文學的平心研究不是簡單的分析比較不同作家、不同作品等的相同點和不同點,因為時代和地域上的不同以及人類審美體驗的共通性使得差異性和相似性必然存在,僅僅找出必然存在的東西并不能體現(xiàn)比較文學的價值。在比較相似與差異的基礎上,更應該著力于各自的獨特性,品味留給人們深刻印象的特色以及帶有個體經(jīng)歷烙印的感悟和認知。

參考文獻:

[1]朱賓忠.貌相類而神不同——比較卞之琳《古鎮(zhèn)的夢》與波德萊爾的《盲人》[J].法國研究,2007(02).

[2]卞之琳.卞之琳文集[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3]史鐵生.命若琴弦[M].江蘇文藝出版社,2003.

[4]何大草.盲春秋[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2009.

作者:丁麗 單位:山東科技大學國際交流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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